【MyGO】音緣限 其四

  隨著開演日期的逼近,練習自然是越來越多,不曉得是止痛藥吃多了還是傷口變嚴重,他越來越容易在演奏到一半時感到劇痛難耐。

  打工在受傷的那天就停掉了,對此他為凜凜子感到很抱歉。日常生活中則利用拐杖來輔助行走,但來RiNG練習時得藏好免得被眾人發現。

  海鈴曾經想對他說些什麼,不過最後只是遞上牛奶凍,說:「牛奶有豐富的鈣質,記得多攝取。」

  讓他感到欣慰的是,愛音似乎也感染到了燈的熱情,失誤越來越少,也可以從SNS上看到兩人經常去卡拉OK練習唱歌。連野貓也因為不明原因練習總是準時到。

  至於爽世,常常在他溜出去吃止痛藥時,用幽幽的眼神盯著他瞧,沒說什麼,但有時候立希會覺得那目光比腳踝的傷口還刺人。

  演出前一晚,他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。

  一半是即將演出的焦慮,另一半則是吃了止痛藥仍然隱約傳來痛楚,或許今天是練得有點過頭了。

  一閉上眼,腦內就浮現DTM的作曲畫面,耳邊也迴繞著練習時的聲音,好幾次起身想要修改曲子達到更好的效果,但又覺得大家都把熟練度提升到這個程度了,再改也太打擊士氣,只好強行把自己按回床上。

  側身望著窗外的天空,不曉得是光汙染還是天候不佳,看不見星星。

  說起來,本來想要去天文館的,卻忙得完全忘了這回事。

  上次緊張到睡不著,是吹奏部參加全國賽的前一天晚上吧。

  不對,還有獨奏選拔時……

  又翻了一次身,將棉被蓋過頭頂,強迫自己不去回想那些事情。卻如同止痛藥壓不住的陣痛一樣,一波一波在腦海內翻湧。

  那些跟我已經沒有關聯了。

  我已經選擇離開了。

  不對,那不是離開,而是逃——

  「立希。」

  燈的聲音讓他回神,其他三位隊友也看向他,還有無數觀眾的目光。

  他慌張地敲了四下鼓棒,展開演奏,是《璀璨》。

  狀況出奇的好,大家統一的對上節拍,燈的歌聲也很穩定,練習時經常出錯的地方也順順地過了。

  甚至感覺不到腳踝的疼痛,明明平常都要刻意去忽視。

  他低頭,卻發現本來應該存在左腳的地方是一團空洞,冰冷的麻木感向上蔓延。

  倒抽一口氣,不自主地停下演奏,其他人卻不受影響,彷彿這首歌本來就沒有鼓一樣。

  空洞逐漸蔓延。

  慌張地想要起身,卻因為失去雙腳而摔倒在地,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。

  愛音這時往前一站,秀出了苦練的SOLO,卻不是他編的版本。

  「是我原創的喔!」愛音得意洋洋的宣告,露出虎牙、笑容燦爛。

  是更好更優秀的旋律,台下氣氛高漲、歡呼不斷。

  想要大喊,卻無法發出聲音,或許是空洞侵蝕到了肺部吧,感覺喘不過氣,缺氧讓思考逐漸模糊。

  他趴伏在地上,觀眾躍起的腳步震得舞台隱隱搖晃。立希忽然領悟到,就算沒有自己在後方督促,這四個人也一樣可以。

  不對。沒有他,其他人表現得更優秀。

  椎名立希的存在始終是多餘的,是錯誤的。

  就跟在吹奏部時一樣。

  他死心地閉上眼,陷入深沉的黑暗。

  「鈴——」

  立希猛地睜開眼睛,大口喘氣。

  手機響著。

  熟悉的天花板、昏暗的房間、窗簾底下透著陽光。

  「是夢嗎……」

  他癱軟在床鋪上一會,感覺渾身無力,看來最近實在睡得太少又太糟糕了。

  伸手想要關掉鬧鐘,才剛碰到手機鈴聲就自行停止,一看才知道剛剛是愛音的來電。

  滑開通知,緊接著發現自己睡過了早上定的三個鬧鐘,還有幾十個訊息,螢幕的上方寫著十四點五分。

  他早該在一小時五分鐘前抵達RiNG參加彩排,Live也已經在五分鐘前就開始了。



  當立希趕到RiNG時,已經能聽到Afterglow的演出,本來應該是MyGO先上場才對,看來是前輩們見立希一直沒出現先行救場。依照對曲目的記憶,這首結束後,中間再一團樂隊,接著就是MyGO,勉強趕上。

  「抱歉!我遲到了!」

  立希跌跌撞撞的闖入休息室中,為了趕時間他在等計程車來的途中就先換好了演出服。

  本來以為會被斥責,但眾人只是擔心的看著他。

  「Rikki你還好吧?臉色好差喔?」一身黑的愛音擔心地說,立希聞言看了一下鏡子,發現自己臉色煞白、頭髮凌亂,明明應該睡了不少卻還是有著明顯的黑眼圈。

  而比看上去更糟糕的是,立希覺得自己頭重腳輕,而輕的那一邊還附帶疼痛難耐,急忙出門的情況下他忘記帶上止痛藥,一路上也都沒有經過藥局,怕趕不上也不敢繞路去買。

  「我沒事,要化妝就快,不化也可以。」立希粗暴地拉開化妝台前的椅子坐下,桌上擺著一些化妝品。

  「要啦!你頂這個臉上台會嚇壞觀眾的!Soyorin先幫Rikki整理一下頭髮。只剩半小時左右啊……好,就用喵夢親親傳的可以晚睡半小時化妝術!」愛音用化妝棉沾水簡單的幫立希清潔面部。

  爽世走過來,將一瓶水和粉紅色的藥丸放在立希面前,若無其事地開始梳起頭髮。立希一眼就認得那是爽世推薦、也是自己這幾天使用的止痛藥。

  「謝了。」立希立刻吞了下去。

  「欸?那是什麼?為什麼你們都很懂得樣子?」

  「囉嗦,快點。」

  「遲到的人為什麼這麼囂張啊!」愛音抱怨歸抱怨,手上還是飛快的動作,很快地擦完化妝水和精華液。

  為了轉移注意力,立希透過鏡子觀察其他人的狀況。爽世面無表情的替他梳頭髮,但嘴唇緊抿,樂奈抱著吉他坐在角落,直直盯著他,燈的面前放著兩罐水和半空的喉糖罐,其中一罐水已經空了,眼下又拿起半空的水喝了一口,是因為緊張而口渴嗎?

  一輪看下來,立希稍微有點佩服愛音的化妝能力,雖然他覺得燈本來就很可愛,不用化妝才對。過大的外套讓燈和樂奈看起來更加嬌小。

  「Rikki體溫好像有點高耶?該不會發燒了吧?」

  所以才覺得腦袋這麼遲鈍嗎?記得傷口發炎太嚴重也會引起發燒來著……查覺其他人投來擔心的眼神,立希立刻開口。

  「我本來體溫就偏高,何況一路趕過來。」

  「明明態度總是很冷淡的說。」愛音忙著在立希臉上作畫,倒也不疑有他,而燈跟樂奈也很快地沉浸回自己的世界。

  反而是爽世趁著愛音彎下腰在包包內找東西的時候,塞了一顆膠囊給立希,立希也很快地吃下。

  八成是退燒藥吧。這傢伙,該不會準備好這些東西很久了?

  能從爽世雙眼內讀到的只有滿滿的譴責。立希有點心虛的別開視線。

  「MyGO!!!!!再十分鐘就要上場囉!請準備!」

  完成化妝後眾人匆匆忙忙地離開休息室,爽世不動聲色地捉住他的臂膀提供支撐,與歸來的Afterglow擦身而過,幾位前輩擔心地看向立希,但立希也無暇多做解釋,只能不斷道歉。

  站上舞台,底下迎來一陣歡呼,氣氛已經被Afterglow炒熱,應援棒的顏色藍紅各半不斷舞動,所有人都將熱烈的目光投來。

  立希一屁股坐上座位,伸手調整鼓組的高低與距離。除了觀眾的竊竊私語外,還有貝斯與吉他斷斷續續的聲響。

  該死,止痛藥怎麼還不生效?

  疼痛、視線與聚光燈的熱度讓立希額頭冒汗,還沒開始演奏就忍不住喘息。

  眾人很快就緒,燈簡短地介紹樂團,轉頭望向他等待訊號。

  這是舞台上立希最喜歡的一段時光,因為燈會專注地看著他。那澄澈、信賴的目光。

  他咬牙,與音控台確認,鼓棒相擊四下,整個樂團以鼓聲為驅動,奏出激烈的樂章。

  隨著踩踏大鼓,痛楚也越發鮮明,如同低沉的聲響敲擊著他的大腦。但,刻苦的練習沒有白費,儘管幾乎無法思考,身體仍舊忠實地呈現他的千錘百鍊。

  先是璀璨、再來砂寸奏、接著有名夢。

  他緊盯著顫動的鼓面,無暇顧及其他人是否跟上,每次踩下踏板都宛如踏上燒紅的鐵釘,只能在劇痛的激流中拼命穩住自己的節奏。

  愛音的SOLO有成功嗎?野貓有沒有脫稿演出?爽世體力還夠嗎?

  所有的聲音都糾雜成耳內嗡嗡作響的空鳴,彷彿要刺穿腦袋一般,分不清是歡呼、鼓點亦或自身的心跳。

  輪符雨、獨創收差。

  僅存的思考能力提醒他接下來是MC時間,才勉強止住了動作。

  愛音和爽世代替燈進行MC,爭取讓燈休息的時間。

  大口喘著氣,髮絲沾黏在汗水淋漓的身體上,喉嚨乾燥的彷彿快要裂開,太過匆忙從起床到現在,除了吃藥外還滴水未沾,可是他沒力氣彎腰拿水。

  「Rikki,喝水。」野貓將喝了一半的水遞過來,他感激地含著吸管大口飲用。

  底下的應援燈全數轉為了藍色,熱烈擺動,代表他們很成功嗎?

  當然,燈的歌聲就是有如此魅力,就算是獨創收差如此難度的歌曲他也能駕馭並擁有自己的詮釋。明明平常看起來如此怯弱,舞台上忘我歌唱時迸發出的能量卻極為驚人。

  兩位弦樂器的雙簧告一段落,對他投來視線。

  沒事,最後一首歌了,再撐一下,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,必須讓這場LIVE完美落幕,讓Afterglow刮目相看,證明他能夠——

  左腿卻無視本人的意志,動彈不得。

  立希瞪向膝蓋,過載的疲勞和疼痛一口氣湧出,完全支配了鼓手的軀體。

  怎麼辦?怎麼辦?怎麼辦?

  又要失敗了?

  不要,我不要這樣……

  強勁的貝斯聲響起,立希訝異地抬起頭,爽世神情嚴峻,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樂器。

  貝斯的聲響中,立希想起了自己的噩夢,那個被拋下的情境。

  就算沒有他這個樂團也能繼續進行。

  不同的是,兩把吉他卻遲遲沒有加入演奏中,貝斯一遍又一遍地演奏著同樣的前奏。她才發現,樂奈、愛音、燈都等著他。

  立希忽地熱淚盈眶,身軀不再緊繃,輕巧地動了起來。

  「地鐵車窗上突然映射出的臉在緊盯著我——」

  雖然少了左腿,讓鼓聲變得單薄,可是貝斯撐起了歌曲的厚度,讓他安心無比。

  「深深地、深深地,深入內心,朝我的聲音伸出的那雙手——」

  不僅僅是燈的歌聲,所有人都在,或許,他可以更信任這個樂團,他們一定能變成像Afterglow一樣厲害的存在——

  「緊緊擁抱著這聲音,活……」

  聲音戛然而止,聚光燈下的主唱露出痛苦的神色,左手緊掐自己的喉嚨,反覆張口卻無法吐露任何音符。

  忽地,全世界的聲音都跟著消失了,彷彿被按下靜音的電影,立希眼睜睜地看著高松燈癱軟、倒下,被強光凸顯的霧氣散亂紛飛,落地的麥克風發出碰撞聲。

  尖叫聲遲了一秒傳出,立希顧不得腳上的疼痛,衝上前趴伏在地上慌張地檢查燈的狀況。

  查覺到立希的靠近,燈望向他,臉上的痛苦混入了哀傷與愧疚,嘴巴一張一合,胸口劇烈起伏,像是離水的金魚無言地哀嚎。

  但立希能從顫動的嘴唇讀出燈想說的話。

  對……不……起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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